2013年3月7日 星期四

創新需要社會與制度條件配合

中國的四大發明一直為我們所稱頌,但是這四大發明卻沒有一樣對現代社會造成深刻的影響。它們供人憑弔的意義遠高於實質意義。原因就是中國缺乏扶植與持續創新的社會條件與制度。

四大發明當中的印刷術就是一個顯例。中國的印刷術源遠流長,但是從來沒有形成一個產業,但古騰堡發明的印刷術卻促成了美洲大發現以及宗教改革。後者可以説是歐洲邁向現代社會的第一步。此外火藥的命運也類似印刷術:中國的火藥固然讓朱元璋成功打敗蒙古人,但也一樣沒有形成產業。

這兩項發明在中國沒能形成產業有個共同的致命點,就是沒能造成關鍵突破。印刷術的關鍵突破是印刷模板的複製,而火藥的關鍵突破則是槍支的精確度。這兩項在中國都闕如。那又是爲什麽沒能突破呢?

我們知道,需要為發明之母。如果一個社會對於創新沒有需求,那麽創新自然沒有理由無端產生。中國正是這樣的社會。中國社會是穩定的農業社會,這個社會生存的首要目標是穩定,而不是發展。政府首要的目標是滿足大多數人既有的需要,而不是創造需要。這樣的社會自然不會將創新擺在第一要務。

但是中國歷史上也不是沒有超越發明層次的創新(四大發明是發明,而不是創新)。宋朝的汝窯就是最好的例子。二〇一二年四月四日蘇富比的春季交易會上,一件名為「北宋汝窯天青釉葵花洗」的瓷器作品是眾多買家與新聞界的焦點。蘇富比自行估價,它的價值應該在六千萬到八千萬港元之間。出乎意外地,它最終以兩億港元成交。 全世界僅存的汝窯瓷不出七十件。她成色雨過天青,質地晶瑩剔透;文人雅士觀之,想像到「雨過天青雲破處」;收藏家觀之,則感受到清漣濯出,不脫流俗的價值。

既然汝窯如此珍貴,後人為什麼不複製?理由十分簡單:無法複製。我們僅僅知道,汝窯瓷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(矽),也知道因為燒成的溫度不同、胚胎與釉的密度與承受壓力的不同,導致變紋與變色,成為汝窯瓷的特色。除此之外,便一無所知。那麽爲什麽從宋朝盛世之後,汝窯的技術就失傳了呢?這也是一個社會需求的問題。汝窯的需求來自於帝王公卿,並不是民間自發性的需求。中國民間的需求依然不出小農經濟。也就是說,只要需求不是自下而上,就算是有著短暫的創新,不消多時也會灰飛煙滅。

為了遠大的理想,無論是宗教改革、發現新航線、還是僅僅是為了累積財富、分散風險(例如股份制),西方的需求都有著民間力量作為支撐。所以創新得到重視、知識獲得發揚。反觀中國,「穩定壓倒一切」、「皇權壓倒一切」,創新與知識根本就是緣木求魚。甚至在文化的本質上,充滿了反智。例如《莊子•天下》就說:「有機械者,必有機事,有機事者必有機心。機心存於胸中,則純白不備;純白不備,則神生不定;神生不定者,道之所不載也。」顧炎武也說:「恥之於人大矣!為機變之巧者,無所用恥焉。」創新與機變幾乎是同義語。將「變」冠上負面的價值判斷,這樣的社會怎麽可能形成創新。所以黃仁宇在他的《萬曆十五年》也說:「我們的司法制度極爲簡單,缺乏判決爭端的根據。即使是技術上的問題送交御前請求決定,也要翻譯成爲道德問題,以至善或極惡的名義作出斷語。在這種具體情況下,只有使全部文官按照《四書》的教導,以忠厚之道待人接物,餘數自己的私心,尊重別人的利益,大事化小、小事化無,朝廷才能上下一心,和衷共濟。」

《世說新語》當中就有司馬睿問年輕的司馬紹「太陽遠還是長安遠」的故事。這個故事也有她的現代版本:外太空看似遙遠,但神舟五號已經登天、天宫一號也與神舟九號對接。所以其實不遠。長安表面上不遠,但「舉目不見長安」。創新亦復如是:政策定調好像就可以上手,但沒有社會基礎,比登天還難。